莫小鈴拖著腳步回到了客房, 洗浴後洗了衣服，重新回到了床上。

安琪兒不知溜達到哪裏去了，她趴在床上，臉朝下埋在了枕頭裏。

再一睜眼，四周夜色沈沈, 腳下是橋，四面是流水, 像是想起了什麽，她不禁往身後看去, 只見一個和自己長得極其相似的女孩正站在橋下, 用探詢的目光望著自己。

“我們長得那麽像, 你到底有沒有雙胞胎姐妹啊？”

“沒有。”她聽見自己這麽說，嗓音輕輕冷冷的, 連一絲溫度都沒有。

“哦, 原來真的只是巧合呀。”

橋下的女孩素面朝天，穿著她最不喜歡的牛仔褲, 看似失落地垂下了腦袋。

她問橋下的女孩：“幹嗎老跟著我？你真的……喜歡唐琛？”

“喜歡。”女孩擡起頭，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雙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眼眸閃著晶瑩透亮的光澤。

“……為什麽？”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就覺得他是我生命的色彩, 沒有他, 我的人生就什麽意思都沒有了。”橋下的女孩邊說邊小心翼翼地瞅了她一眼，“你已經離開他了……能不能放開他呢？”

“不能。”她一口回絕。

此刻，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向她撲面而來, 她慢慢走下橋，在距離女孩幾步之遙停下腳步，目光炯炯地註視著對方：

“連你都放不下他，我又如何能放開他？”

橋下的女孩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她的身影漸漸模糊了，仿佛下一秒，就要如夢境般消散。

就在那一刻，她忽然伸出手臂，握住了對方冰冷的手指：

“但是我希望他能快樂，不再為我的過錯耿耿於懷，所以我不走了，這是現在的我唯一能為他做的事了。你也留下吧？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嗎？”

“好吧。”橋下的女孩看起來有些不情願，可是在她如大理石般沈靜執著的表情中，不得不回握住她的手。

手握住手的那一瞬間，她忽然感到整個身體都輕松起來，像風箏一樣雙腳離地，慢慢地升上虛空，直到沒入那無邊無際的夜色之中。

當莫小鈴再次張開眼時，四周依然是黑漆漆的，房間裏沒有開燈，只有安琪兒睜著一雙在夜色中微微發光的藍眼睛動也不動地趴在她的枕頭邊。

“安琪兒。”

莫小鈴擡起手，摸了摸它的腦袋，安琪兒‘喵'的一聲，跳下了床。

莫小鈴跟著起身下床，長時間同一個睡姿，全身僵硬有些酸痛。她不想打開臺燈，摸黑走到門口，扭動了門把手。

客房外，是一片明亮。

走廊的燈，客廳的燈一齊明晃晃地亮著，她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眼睛。

這時，唐琛的房間的門突然被打開了，一個濕漉漉的頭發垂到眼角，穿著白色浴袍，敞露出小麥色的胸膛，渾身散發著慵懶和頹唐的氣息的美男子就這麽出現在她的面前。

莫小鈴只覺得心跳如鼓，有些不自在地舔了舔嘴唇，將不知何時竄到她腳下的貓給抱了起來。

“醒了？”

男人的嗓音有種說不出的疲憊，凝視她的眼神帶了些許迷離。

“嗯，剛回來嗎？”

莫小鈴一開口，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暗啞，喉嚨像磨砂滾過一樣，有些痛。

“感冒了？”

唐琛蹙了蹙眉，朝她走了過來。

“沒有。”莫小鈴搖了搖頭，近在咫尺的距離，只要一秒，她再向前走出一步，就能像五年前一樣，撲進他的懷裏！

“嗯，沒發熱。”唐琛摸了摸她的額頭。

當她的鼻翼間忽然充滿了唐琛散發出的沐浴露的清香，莫小鈴感覺整個人像快要爆炸似的，非但沒有撲向他，反而本能地向後退了兩步，避免從他那裏濺起的火星點燃自己生命的導火線：

“只是感覺有點累。”莫小鈴回道，“我想喝點水。”

唐琛走到過道中央的花幾旁，拿起水壺給她倒了杯白水：

“這段時間別做家務了，有時間去醫院多陪陪吳姨吧。”

“好。”

莫小鈴輕輕呷了兩口水，無意間擡起眼皮，與唐琛的眸光相撞的剎那，突然加快了速度，舉杯一飲而盡。

唐琛取走她手中的空杯，用指尖刮了刮她嘴角的水漬：

“幹嘛喝得這麽急？”

莫小鈴的心跳驟然加速，她斂下眉，極力平靜地回道：

“渴了。”

有一瞬間，唐琛用很覆雜的眸光攫取著她面部的細微表情，但很快他就移開了視線：

“時間還早，再去睡一會兒吧？”

莫小鈴毫無睡意，但她還是點了點頭。

天色微亮，莫小鈴就起床了，當她走進客廳，忽然發現男人居然比自己起得更早，已經西裝革履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吃早餐了。

雖然吳姨生病住院了，可是廚房的巨型冰箱裏還是被各色瓜果菜蔬和吃食塞得滿滿當當，此時被男人當做餐桌的茶幾上擺放著牛奶、南瓜餅、糖糕、和吐司面包，中西合璧，豐盛無比。

唐琛看了她一眼，將盛著牛奶的玻璃杯放在茶幾上：

“快過來，吃完早餐，我送你去醫院。”

“安琪兒……怎麽辦？”

“今天會有家政工過來的，不用擔心它，這只貓也該減減肥了。”唐琛的語氣和表情半點也不像個愛貓如癡的人。

坐上那輛半新不舊的福特，望著漸漸遠去的折射著冷冷晨光的黑森林公寓，惆悵湧上莫小鈴的心頭，愛人還在，光陰終究無情地流逝了，有越來越多陌生的事物橫亙在過去面前，像不受控制的藤蔓一點點覆蓋住記憶中的美好，如果就這麽袖手旁觀下去，是不是有一天，曾經的深情厚意終將無法挽回？

一念及此，藏在心裏的話不由得脫口而出：

“唐琛，這五年……你都是怎麽過來的？”

唐琛沒有回頭，握著方向盤的手猛地一緊，心頭掠過大片的驚濤駭浪，他輕輕呼出一口氣，最終讓它們化為了平靜：

“一開始昏天黑地，急得快要瘋了，等到緩過來的時候，就只記得我們當初的約定，要開一家讓所有的愛書人都會流連忘返的書店，書店上面還有個小小的房間供我們居住，就這樣平平淡淡幸幸福福地賣書為生，過完一輩子。因此當公司走上正軌後，就著手開了這家‘Charm’。客人們來了又走，店員換了一批又一批，可你還是沒有出現。當一個人習慣於等待後，時間就變得不那麽重要了，就連結果也是，只是還不甘心，還殘存著微弱的希望，心裏就像有無法澆熄的火苗一樣。”

在視線變得模糊的前一刻，莫小鈴極力控制住了自己的神情和嗓音：

“你不想……問我一些什麽嗎？”

唐琛緘默了許久，方才回答：

“都不重要了。”

莫小鈴看了看男人的側臉，他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平淡，只有緊繃的唇角透露了他的心緒。

“對不起。”

不論如何控制，心底就像決堤一般，舉目是大片大片的汪洋，無法前進，無法退後，無法控制的濃厚鼻音飽蘸了歉意的情感。

唐琛繼續平穩地開著車，目光筆直地註視著前方，沒有任何轉移，他的聲線卻變得低沈，透著某種說不出的傷感：

“過去的都過去了，遇見了你，即使是重逢，我依然感謝上蒼對我的厚愛。”

他是如此溫柔，一如既往的包容。

莫小鈴終究還是止不住淚如雨下。

伴隨著男人輕輕的嘆息，福特在人行道邊停下，唐琛從衣袋裏抽出紙巾遞給了她。

莫小鈴用紙巾封住口，發出小動物般的嗚咽。

唐琛大臂一攬，將她圈進自己的懷裏。

漸漸的，莫小鈴那洶湧的淚意被男人身體裏那源源不斷的熱源烘幹，汪洋已盡，只剩下巖漿般的炙熱：

“曾經我、我多麽想取代許諾在你心裏的位置。可現在，我那支離破碎、毫無章法的記憶裏全部都是她……”

“要不要我陪你去劉遠山那裏？”

“不，先去看吳姨，這個時候她需要我們的照顧。”

就在這時，唐琛插在點煙器中的手機發出震動，他按下免提鍵，從裏面傳來崔嵐的聲音：

“唐總，醫生說老太太已經脫離危險，可以轉入普通病房了。”

“好，你去辦理相關的手續，我們隨後就到。”

兩人到了住院部，在十五樓的一間單人病房前看見了崔嵐。

崔嵐一見到他們，就擺了擺手：

“唐總，老太太剛剛睡著，還是不要進去打擾她休息為好。”

“嗯。”唐琛點了點頭，“辛苦你了。”

崔嵐的目光在莫小鈴臉上流轉了片刻，斂下睫毛：“你不用擔心，老太太會好起來的。”

“知道了。”

“那我先回去了。”

“好。”

崔嵐依然是一件深色長袍，全身上下籠罩在灰蒙蒙的氛圍裏。

清冷的腳步聲快要淹沒在走廊盡頭，莫小鈴忽然叫住了她：

“崔……崔嵐。”

聽到她的呼喚，像被施了咒語似的，崔嵐被定在原地，片刻後才慢慢回過頭，眼鏡後面，一雙閃閃發亮的眸子望著莫小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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